图片：左侧是九段朴哲民师圣，右侧是吕鹏师范
吕 鹏：
湖北武汉吾道塾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馆长
武汉大学哲学学院 在读博士
和很多的师范一样，我对武术武道的痴迷最初都是来源于少年时接触到的文艺与动漫作品。正式地与跆拳道结缘是我在天津读大学时期遇到了朝鲜的石哲师贤，开始在他的指导下学习ITF跆拳道，当时也结识了许多有趣的师兄弟们，其中就包括今天还在为ITF作出重要贡献的付海涛师范。
大学时期，我的主要生活方式就是跆拳道，带领跆拳道社团的小伙伴们在学校忙于各种活动和训练。无论寒暑，和师兄弟们晚上一起去微山路体育馆，在木板地上一边接受石师贤严格的呵斥，一边挥汗如雨训练是最快乐的大学回忆。后来石哲师贤离开天津回到朝鲜，我又在安正男师贤的指导下继续训练。2005年，在安师贤的帮助下，我在天津泰达开办了天津忠武馆（那时付海涛师范也在天津开办了自己的道场），这算是我跆拳道耕耘的小小起点。2006年，安师贤也回到了朝鲜，我被推荐为ITF天津总代表参加了当时在北京大学举办的全国ITF会议，当时是我第一次走出津门结识了全国各地的ITF同仁和前辈们。也是在那两年，我遇到了朴哲民师圣和全大英师圣，后来一直得到了他们的许多帮助和指导，感恩之情常怀于心。
2006年我离开了天津，回到故乡武汉，后来又南下广东珠海，在一些WTF的道馆工作，一边熟悉WTF的技术与训练方法，一边学习WTF道馆的经营和发展模式，同时也在比较思考这两种跆拳道各自的优点和不足之处。
2008年获得ITF四段和国际师范资格后，我准备在武汉重新开设道场，前期先与一个WTF的馆长合作在武昌街道口附近先开设了一个ITF的班招收了武汉第一批的几个学员。2009年，获得ITF总部6058号认可牌后，湖北第一个正式的ITF道场在武昌南湖成立了。之后几乎每年我都会带学员参加全国性的ITF比赛，慢慢培养了一批黑带出来。后来湖北也产生了一些其他的师范，像金操、张魁、李恒等等。大家道馆各自开枝散叶，但彼此关系都融洽得很，就像个大家族一样，没事约个饭啊，喝个茶钓个鱼什么的，怡然自得。
2012年，GCTF的创始人许京男师贤访问武汉，他对跆拳道的理解给了我极大的启发，之后我和他以及GCTF保持了非常好的关系。在与GCTF以及后来GTF的接触中，让我对什么是ITF跆拳道产生了更深刻的认识。
九十年代朴正太师圣从ITF分离出来创立了GTF，但却一直保持了ITF的技术风格。后来崔将军去世后ITF一分为三，又有其他的师圣不断出离建立自己的跆拳道组织。大家对于技术细节有各自的理解，似乎彼此渐行渐远。ITF不太可能再像崔将军在世的时候作为一个整合的跆拳道国际组织而存在，但却可以作为一种跆拳道流派风格的概念被传承下来。比如说，某些没有以ITF为名的组织内的选手，他们的技术不仅是很地道的ITF风格，而且在任何派别看来他们的技术都是好的ITF技术。这样，他们就比那些靠着金钱、关系买了所谓货真价实的ITF某总部段证，穿着ITF道服的黑带们是更真实的更纯粹的ITF人。在我的概念里面，你是不是ITF，不取决于你所属的组织派别名称和你的道服段证，而取决于你的ITF技术风格是否足够严谨细致（当然，技术风格取决于良好的师承和组织）。我认为，ITF的后崔泓熙时代，组织的多元化与作为传统跆拳道技术概念的ITF认同感会成为两个并行不悖的发展方向。
由于热爱读书与思考，我报考了哲学专业的研究生，2013年进入武汉大学开始了我一边在道馆教跆拳道一边做研究生的生涯。从硕士阶段到博士阶段，重回校园让我也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武汉高校的跆拳道社团。2015年之后，武汉大学、华中农业大学、武昌首义学院、武汉晴川学院的ITF跆拳道分别建立起来。
2016年，我受邀担任了张派ITF华中大区秘书长，2017年作为世锦赛官方裁判员执裁了平壤的第20届ITF世锦赛。平壤世锦赛期间，正巧与共同担任裁判的台湾省欧茂杰师圣住隔壁屋。作为中国同胞，大家相互照应，每天从赛场回来就一起喝茶，聊跆拳道的历史、格局，聊两岸关系。欧师圣是老前辈，见多识广。作为全球唯一身兼ITF与国技院两大组织的双九段大师，他亲历了很多ITF与WTF的重要时期，他的讲解又让我对两种跆拳道的关系产生了很多新的想法。
同年的夏天，我在韩国仁川参加崔派亚洲锦标赛与公开赛时见到了崔将军的儿子崔重华总裁并与他畅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崔总裁的平易与风趣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并不介意我的张派背景，毫无门户的距离感。他还对朝鲜的黄虎永师圣和朴哲民师圣大加称赞，说黄师圣是一个很纯粹的跆拳道人，说朴师圣非常nice。在其他的一些活动中，他对跆拳道的创立以及历史发展也有一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解释，这些都使我受教非常。
2017年底我们在武汉晴川学院举办了武汉ITF大学生赛，2018年又在武汉大学举办了第一届湖北ITF公开赛。2019年转到ITF崔派后，在宁波中国总部的支持下，我们又进一步举办了华中区ITF邀请赛暨全国ITF大学生邀请赛。虽然我们自己准备得很仓促有诸多不足，但得到了中国各地师圣、师贤和师范们的鼎力支持，这让我备受鼓舞。
另一件具有历史意义的事，就是2019年开始了由田帅老师、付海涛师范牵头进行的传统跆拳道国家行业标准的起草制定工作，并且我很荣幸地受邀成为了主要起草人中的一员。传统跆拳道的标准化，在我看来正是现在ITF作为跆拳道在中国正常化发展最关键的一步。
问：您认为传统跆拳道发展中的问题有哪些？
正如大家所熟知的，在全世界和中国，跆拳道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是国人更为熟悉的已经进入奥运会，由韩国官方主导的WT跆拳道。WT有一个很重要的优势，就是在韩国国技院的领导下，全世界的WT都统一在一个世界跆拳道中心的管理之下（且不论它与各会员国组织的关系如何）。并且作为实际上的奥运项目，WT与各国政府的体育部门都建立了正式的关系，各个国家也会为了奥运等重要赛事而在官方层面支持WT跆拳道的竞技队在本国发展。因此很多人把WT在中国的普遍推广归因于这一点。但我们反推的话，会发现这一点其实并不成立，因为拳击、柔道、摔跤等重竞技运动也都是奥运项目，但当他们在中国的普及度就远远不如跆拳道。跆拳道运动有两点是其他武术搏击类的奥运项目在中国不具备的：第一，是作为东方传统武术在近代转型后，成为具有国民教育功能的武道运动，这是中国社会所需要的。这一点，拳击、摔跤是明显不具备的，只有柔道和跆拳道具备。第二，是作为跆拳道发源国韩国文化与中国文化的亲缘性，这一点决定了社会民间的接受程度，而这又是发源于日本的柔道所不具备的。
再回过来看ITF。八十年代崔将军受北朝鲜领导人金日成的的邀请，将ITF带回故乡朝鲜，使ITF由之前的一个纯粹的民间武道组织，成为了有朝鲜政府支持的准官方组织，这才形成了高丽民族在跆拳道上南北分立的格局。八十年代的朝鲜是发展得很好的社会主义阵营国家，因此ITF在八十年代也是第二次的大发展时期。正是在这段时间，ITF以朝鲜为中心培养了很多师范，派到世界各地发展壮大了ITF。《跆拳道百科全书》与独特的正弦波动方法也是八十年代产生的。韩国人一般把ITF称为“北韩跆拳道”，这个称呼其实也是准确的。九十年代随着苏联的解体，朝鲜的经济社会各方面也开始走下坡路，与韩国的差距越来越大，因此ITF的朝鲜官方支持开始慢慢变得薄弱。但由于ITF本身在技术体系上比较完整有优势，反而在许多国家的民间得到了极大的发展。
综上所述，我认为九十年代以后跆拳道以WTF为主在中国的发展，主要原因是中韩建交后两国在文化贸易上的往来越来越密切，韩国以其逐渐崛起的经济文化实力不遗余力地向中国进行文化输出。2000年WTF进入悉尼奥运，举国体制又鼓励这项运动。进入二十一世纪后，韩流全面席卷中国，这样催生了第一波全国范围的跆拳道热。相反，ITF在这两点上都没有优势。朝鲜对中国的文化影响仅仅停留在改革开放以前抗美援朝《卖花姑娘》的水平，ITF由于不是奥运项目，甚至不是亚运项目，因此对体育部门也不能造成很大的兴趣，这使得ITF在中国前期的发展非常的被动。此外，ITF的组织管理严格，讲求师承，技术体系复杂，不像之前WTF在中国快速复制满地开花。这也制约了ITF发展的速度，但这个本身其实并不是劣势。
问：您觉得传统跆拳道的机遇与挑战分别有哪些？
通过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中国本身在经济社会和文化方面也迅速发展崛起，在各个领域都建立了自己的大国地位。这给了国人足够的文化自信心，比如现在的国学热汉服热就是明显的表现。因此，国人对于跆拳道的看法也更加的成熟理性，不再盲目跟风韩国。从这几年公众对韩国文化与韩国跆拳道日益增长的批判，我们也可以感受到其中的风向。这是对整个跆拳道行业的一种新的挑战，但对ITF传统跆拳道来说，却是一个难得的历史机遇。为什么这样说呢？首先，公众对跆拳道的一个重要质疑点，就是觉得跆拳道花拳绣腿缺乏实战功能。诚然，更加开放的搏击方式一直是WT跆拳道的软肋，跆舞与极致特技化的发展更加重了这种情况。因此，ITF的实战能力正好能够弥补WT在这方面的不足，回应公众对跆拳道实战能力的质疑。第二，ITF的技术体系与精神哲学更加严谨完整，在教学上能展开更长的教学周期，并提供更多有自身特色的教学产品，而不是靠从其他的运动里东借西抄拼凑过活。从长远来说，ITF在未来的中国更具有竞争力。这也是很多WT道馆的经营者考虑转型ITF的原因。这个是跆拳道产业的升级过程，就像喝咖啡，以前一袋速溶奶末咖啡冲开水喝就行，现在遍地瑞幸星巴克，连肯德基麦当劳都要卖现磨的咖啡。但倒退二十年，星巴克在中国肯定开一家黄一家，这个和市场成熟度相关。跆拳道市场的进一步成熟与ITF的继续壮大也会进一步淘汰许多滥竽充数没有核心竞争力的WT道馆，倒逼WT向更加精致高端的方向发展。
在这个大的机遇之下，ITF传统跆拳道的经营者一定要有自己的眼光和坚持，一方面固然要多了解WT在中国经营模式的成功之处，另一方面千万不能生搬硬套把某些WT经营者玩到山穷水尽的东西当作宝还捡回来。要多看看那些跆拳道做得很成熟发展得很好的国家，如欧美日本的跆拳道，不光是ITF，要整体看两种跆拳道的现状格局和发展方法，打时间差，学经验找思路。再一个，就是要学会和WT的和平相处的共生之路。世界本来是多元的，跆拳道现在也已经发展成为了多元的格局，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总是幻想自己的流派组织一统江湖，这是很幼稚的想法。
由于ITF跆拳道在欧美日本强势发展的经验告诉我们，传统跆拳道的优势在市场民间。因此期待某ITF总部和奥委会达成某种协议来入奥，借此来推广ITF，这并不是传统跆拳道的出路。很多很好的武道比如巴柔和泰拳，都不以入奥作为自己的发展手段，这点大家需要有更清醒的认识。ITF的根本在于发展自己的传统武道教育品牌，满足国人的武道教育需要。何况，中国有自己本土的体育跆拳道竞技系统，这个系统对于民间道馆无论什么派别实际上都是开放的。ITF的道馆也可以派选手参加省市体育局主办的比赛，如果有优秀的选手也可以往省市官方跆拳道队（空手道队）输送，这一点是很多ITF道馆师范都实践过的，是走的通的路。比如我们忠武馆，现在实际上就是武汉市跆拳道队的输送单位。这样就有力地回应某些WT的恶意竞争者，说什么他们WT道馆才是国家认可的跆拳道，ITF不是。当然，等国家标准化方案出来以后，ITF就更能摆脱这个没有国家背书的嫌疑了。
问：您是如何看待师承关系的？
在传统武术和传统武道中，师承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的师父或师范是谁，武艺是和谁学习的，来路正不正，这是天大的事。但是现在因为跆拳道的普及率高受众广，师生之间的流动性也大，今天和这个教练学明天和这个教练学很正常，似乎讲师承太多又变成了一个很古板的事情。我觉得，从不同的层面看，这两者也是不矛盾的。随着跆拳道特别是传统跆拳道的普及程度越来越高，我们就要学会区分跆拳道中的“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的不同层面。黑带以前的各种色带培养，就像九年义务的基础教育，不好谈什么师承。黑带以后的培养，比较像高等教育，就需要导师的指导。比如硕士、博士，一定会有指定的导师带领完成学业。本科生的毕业论文，也都会有指导教师指导完成。这就是高等教育，需要大量一对一式的细化指导。传统武道和武术讲究师承，其实也是类似的道理。因为是小众精英式教法，有长期性和严谨性，不是你随便练了两天马步打了几个冲拳就能说我是哪个门派谁的徒弟。在传统跆拳道中，对黑带一段的考核与后面技术的提升指导，是只有四段以上的师范才能进行的。因此到了这个高度，就必须要重视技术师承的关系。你的黑带是谁给你考的，黑带以后的技术是谁指导的，你的技术是谁认可的，这个就很重要了。否则，光靠办临时的培训讲习，一批批的速成转型黑带，几面之缘的露水师徒，整个传统跆拳道的技术环境是无法保障的。黑带以后的弟子，在师范身边继续训练打磨技术，耳提面命，这样慢慢培养出来的副师范再成为师范，整个技术与认知才是健康完整的。这样的培养方式才是传统跆拳道百年基业的根本，不会导致“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下场。我们以前在天津的大学里，有个教跆拳道体育课的老师，自称自己的黑带是他的太极拳老师送的，这个笑话我们讲了很久。
此外师承还包含了道统传承，有师承才会对师门对跆拳道有深刻理解，才会有感情、有担当、有使命感。我们看到很多为了圈钱出来教跆拳道的教练，一边赚着跆拳道的钱一边说跆拳道不好，归根到底就是因为野路子出家没有真正的师承。有一次有个家长和我聊天，说你怎么把跆拳道说得那么好啊，我说如果我认为跆拳道不好，我还教这个，教你的小孩，不是骗钱误人子弟吗？
问：您是如何看待传统跆拳道国家行业标准的建立这个问题的？
正像我前面已经提到了的，传统跆拳道国家行业标准的建立是传统跆拳道在中国社会发展的重要环节。从大的背景来说，全国很多行业都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行业标准，或正在做这个工作，这是一个国家的社会市场规范化法制化要走的必经之路。只有把传统跆拳道的标准化放到这个大的环境中，传统跆拳道才不会成为中国社会文化和体育教育产业的灰色地带、法外之地，进而与整个社会脱钩，被边缘化。反过来说，如果要继续发展壮大，传统跆拳道也不得不接受国家相关部门的规范化管理，这个在全世界都是通例。此外，由于传统跆拳道不可避免的会进入多元化的发展时期，各个国际组织与道馆机构都有各自的标准和发展策略。由国家相关部门出面建立一个适应中国社会的标准，这有利于为各个传统跆拳道组织、道馆提供一个更大的交流与发展平台，避免了市场的无序化和恶性竞争。这两点来说我认为是最核心最重要的。至于更进一步的意义，在我和其他师范专家共同起草的行业标准的具体文件中，我们会有更加详细的说明，请大家继续关注我们的工作和最后公布的文件内容。
本期受访嘉宾，是由中国ITF跆拳道网推荐的跆拳道六段吕鹏师范。
让一段段平凡的文字，记录下一个人和他不平凡的时代。
---中国ITF跆拳道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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